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靠卖海鲜他年入百万,如今却拿1800元工资,充当「鸟人」调解员 | 护送候鸟回家

时间:2021-04-14 作者:北京市企业家环保


2021.04.01
国际爱鸟日

4月1日是「国际爱鸟日」。鸟类作为生态系统的重要成员,对环境变化十分敏感,常常成为环境污染的「哨兵」。每年3-4月,中国境内大批候鸟由南往北迁徙,此时也是护鸟人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。

海南儋州湾是水鸟的天堂,随着水产养殖塘越来越多,生态问题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凸现,鱼少了,鸟也几乎不来了。原本靠海吃海的陈正平,当起了护林员、护鸟人,成为人与自然的记录者与调解员。

▲ 70后护鸟队长陈正平。

海南岛儋州湾,随着春耕到来,一场「稻田争夺战」也拉开了序幕。

每到海水高潮位,成群的白鹭、大白鹭、黄嘴白鹭,以及各种鸻类、鹬类,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大小鸟儿,离开海滩,飞来稻田觅食。长腿踩来踩去,把刚插下的秧苗踩进土里。

稻草人对鸟类已形不成威慑,农民们找到陈正平,让他「想想解决办法」。

海南岛位于「东亚-澳大利西亚」这条全球最重要的候鸟迁飞路线上,每年约250种5000万只水鸟往返于此,儋州湾更是鸟类的热门「打卡地」。

一阵劝说,勉强平息了村民的怨气后,陈正平转过头来,「怎么管呢」。作为候鸟的保护者和记录者,他有些无奈,「这些鸟不是我的,我又不能抓它们」。

 

01
海鲜老板

「贪看白鹭横秋浦,不觉青林没晚潮」——苏轼。

坐落在海南岛西岸的儋州湾,湾内红树林茂盛,滩涂湿地星罗棋布。退潮后,几十平方公里的灰色泥滩露出海面,成了水鸟们的天堂。

这里也是海南岛已知迁徙水鸟数量最多、珍稀濒危水鸟种类最多的鸟类栖息地。

▲ 海南儋州湾滩涂上鸟类成群。

除此之外,儋州湾渔业资源非常丰富,在这里长大的陈正平,靠着海鲜生意,一度日子过得不错。卖得最好的是螃蟹,那时,陈正平每年都能挣到几十万元,最多时一年挣了上百万元。

「后来,水产养殖塘越来越多,红树林越来越少」,生态问题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凸现,陈正平回忆,「儋州湾的鱼少了,滩涂上再捡不到一桶桶的鱼虾。连原先飞来飞去的鸟,也几乎消失了」。

▲ 陈正平在滩涂上观鸟。

意识到自己「需要做点什么」,2010年,陈正平主动应聘,成为了儋州新英湾红树林自然保护区专职护林员,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,再现当年美丽壮观的红树林。

从这里开始,这个男人拿起了每个月1000多元的工资。即便是现在,他每月到手也只有1800元。

 

02
护鸟队长

晴朗的天空下,突然出现一团黑影,越来越近。

「游隼!」陈正平一眼就认出它来。

这只猛禽轻盈地划过天空,转了个弯,停在农田高高的铁塔上。陈正平用长焦镜头捕捉下它的身影,镜头放大,游隼的爪子下,还有一只蓝胸秧鸡。

「本来就没多少,又被它吃掉一只!」陈正平叫了起来。

「一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,吃了一只海南省级保护动物,和陈正平同行的海口畓榃湿地研究所专家蔡挺惋惜地说。

▲ 一只小青脚鹬(yù)在滩涂上捕获自己的猎物。陈正平 摄

2019年起,陈正平加入了SEE任鸟飞在儋州湾开展的公益项目,开始关注鸟类保护。他常带着望远镜、相机、水和干粮,在滩涂上一守就是一天,拍下数百只鸟类照片。

遇到不认识的鸟类,他常去请教蔡挺,一来二去,大家也成了朋友。

陈正平的照片,给蔡挺带来过不少惊喜。

2019年12月,陈正平意外地拍到了一只白肩雕,这是这种濒危鸟类首次在海南被发现和拍摄。随后,他又拍到了极危鸟类勺嘴鹬——全球不超过800只,在儋州湾记录到了6只。

2021年1月,陈正平在儋州湾发现23只濒危水鸟黑脸琵鹭,这种全球只有5000只的鸟类,在儋州湾的观察记录正逐年增加。此外,小青脚鹬等珍稀鸟类也常常光顾这里。

▲ 极危鸟类勺嘴鹬。陈正平摄

▲ 濒危水鸟黑脸琵鹭。陈正平 摄

▲ 小型鴴(héng)鹬(yù)类鸟。陈正平 摄

不久前,为了更好地保护儋州湾鸟类资源,在海南省野生动物保护协会、SEE任鸟飞项目的支持下,当地组成了一支6人护鸟队,陈正平担任队长。

护鸟队员们穿梭在村头和滩涂,记录观察鸟类和各种生物的活动情况,形成数据本底,为之后的保护和研究提供基础,阻止和举报各种破坏生态的行为,向周围村民宣传护鸟知识。

当候鸟对稻田造成破坏时,劝解村民也成为他们工作的一部分。

▲ 陈正平(右)与护鸟队员在村子里巡护。

 

03
调解人鸟矛盾

「今年的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,比我小时候都多」,陈正平说,前段时间,他和护鸟队观察到16只黑脸琵鹭,「这是它们第一次进村,这说明环境越来越好了,也说明大家对鸟的态度,越来越友善了」。

当地人的环保、护鸟意识比以前增强了很多,少有伤害鸟类的事件发生。但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,随着鸟类的增多,一些矛盾也浮出水面。

▲ 鸟类在稻田里栖息,对秧苗造成损坏。

当地水稻,一年只种一季,如果秧苗被鸟踩毁,往往无法及时补种,「一年的收成就没了」,陈正平说,这种情况并不少见,春耕快结束了,还有大片田地空着。

「陈正平,赶快把你的鸟抓走啊!」
      「陈正平,这片田今年又毁了!你看怎么办?」
      「陈正平,今年鸟怎么特别多?」
      「陈正平,……」

老乡们经常和陈正平抱怨诉苦,但已经很温和了。陈正平说,经过多年宣传教育,村民认同护鸟的理念,但也希望通过陈正平,能向上反映他们的处境和损失,尽可能地争取生态补偿。

▲ 陈正平带萤火体验官在田间考察、观鸟。

今年1月1日,《海南省生态保护补偿条例》开始实施,鼓励生态受益地区与生态保护地区,通过签订生态保护补偿协议,采取资金补偿、对口协作、产业转移等方式,开展横向生态保护补偿活动,这或对当前的「人鸟矛盾」有所缓解。

此外,陈正平认为,围绕「拍鸟团」展开的「观鸟经济」,或许是破题的关键。

「我现在已经开始带摄影团了,如果要排的话,每天都可以排满」,陈正平说,来拍鸟的大多是来海南度假的外省客人,「自从有了勺嘴鹬的消息,来儋州湾拍摄的人就没断过」。

▲ 陈正平(中间)与萤火体验官们一起观鸟。

「鸟多了,来观鸟的人也多,以后还会更多」,海口畓榃湿地研究所所长卢刚,曾给陈正平和村民们讲过云南盈江的经验——这个大山里的县,因野生犀鸟的观赏和拍摄,带动了当地经济的起飞。

此类经验如何能儋州湾落地,相信在不久的将来,就可以找到答案。

陈正平手机里有一个APP,在儋州湾的地图上密密麻麻打满了点,每个点都标注了鸟类的品种和数量。

他希望用扎实的调查数据,来说明各个地点对鸟类保护的重要性,进而推动政府,把零散但鸟类活动频繁的「鸟点」,整合进一个更大的保护区,「这样会更有利于统一保护,也有更强的话语权,发展的空间也更大」。

▲ 陈正平的日常工作状态,扛着望远镜、相机,行走在湿地、田野,拍摄记录儋州的鸟类数据。

 

04
消失的滩涂

湿地是鸟类最重要的栖息地。而所谓鸟类保护,主要是保护栖息地。

尽管光顾儋州湾的鸟类越来越多,但护鸟人的事业,依然任重道远。

海南拥有极其发达的海水养殖业,富营养化的养殖废水,会导致海草床快速退化;2012年调查数据显示:与20世纪50年代相比,我国累积丧失滨海湿地57%,红树林面积减少73%,珊瑚礁面积减少80%,海草床绝大部分消失。

填海造地、沿海堤坝、海上风电、工业污染等等,都在侵蚀本已不多的海岸滩涂。

▲ 海南儋州的滩涂与村镇相连。

还有一些「冲突」,来自其他环保项目。

儋州湾有一片废弃的古盐田,是许多候鸟理想的高潮位栖息地,勺嘴鹬和黑脸琵鹭,都在那里出现过。有一天,陈正平突然发现,荒滩被种上一排排整齐的红树苗。「我一下子就傻眼了,马上打电话给蔡挺老师。」陈正平说,如果这片滩涂被红树林覆盖,那些依荒滩为生的鸟类,就要被迫去别处流浪了。

蔡挺很快向上打了报告,呈上鸟类活动的证据,说明利害,最终林业部门留出了1/3的荒滩。

「林业部门的人带着陈正平到了滩上,说陈老师,都听你的,你说要怎么划就怎么划!」蔡挺复述着当时的情形——这是陈正平的传奇故事,也是水鸟和湿地的警钟。

▲ 海南儋州的滩涂,是一个丰富的生态系统,也是鸟类赖以生存的栖息地。

 

05
我们需要更多的陈正平

11年的生态保护经历,陈正平悄然间改变了身边的人。

妻子不再质疑他的决定,转而支持他的护鸟工作;大女儿正在攻读环境专业硕士学位;二女儿和小儿子,喜欢在假日里跟爸爸一起去滩涂和林间巡护;他还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,一起为水鸟和湿地摇旗呐喊。

▲ 陈正平(左二)与他的护鸟同事们。

目前,SEE任鸟飞在全国已经保护了90个存在保护空缺但对水鸟非常重要的湿地,总计4000多平方公里,但这还远远不够,「我们需要更多的陈正平」, SEE任鸟飞项目经理张琼说。

在这个春天的尾巴上,湿地也送给了陈正平一份礼物。

离他30米开外的地方,一只勺嘴鹬像精灵一样出现在滩涂上,这只少见的鸟类,低着头来回觅食,它和陈正平保持距离,又透露出几分好奇。

在它的身后,远远的滩涂尽头,是越来越多的、一望无际的楼房。

「等到4月,它就要飞走了」,陈正平说,「再见,那就是秋天了」。